黄垭岔沟有个老汉叫张宝桂,孤身一人,在山边涧口搭了一间小马架房,一个人靠打猎和采山货过日子。老头子年近七十高龄,身子骨很是硬朗,说句话响遍半个山谷。自己道,一个人,吃饱连狗都喂了,日子好混得很,将来,两腿一蹬,这小房就是棺材,即使烂掉了,也熏不着哪个。
这年初夏,张老汉进山捡羊肚子蘑,看见两个猎手在狼窝附近打死了一只老母狼,带着一只小崽儿,也就出生十几天的样子,闭着双小眼睛死命往老母狼奶子上蹭,样子可怜死个人!猎手说,回去活剥了它,放在鹿胎膏里熬,能卖不少钱呢。老张头儿见小狼崽儿太可怜了,就央求说:“你们这是何苦,它啥罪都没犯呢,怎么可以弄死它?给我吧,我当狗喂着,还是个营生。”那俩猎人跟老张头儿熟,又因为省政府几年前就明令禁止狩猎,他们理屈,只好不情愿地把狼崽儿留下了,临走时扔下一句话:“早晚你得受它的害。”
张老汉把小狼崽儿抱回家。他家中养着一条母狗,恰巧也下了一只狗崽儿,奶水吃不了,奶头胀得鼓鼓的,老汉就让母狗连这小狼崽儿一块儿奶着,小狼崽儿活了下来。
动物断奶,很快的事儿,山里不缺吃的,一狼一狗很快长成半大个儿了。这年秋天,老母狗为撵一头狍子,竟然活活累死在树林子里。打那以后,张宝桂老汉就领着这一狼一狗过日子。狼崽子长得比狗高大不少,长着一身青毛,老汉叫它“小白”,狗崽子也异常壮实,长得一身黄毛,老汉就叫它“阿黄”。张老汉从来不把小白当狼待,见了人,只说看我这两条狗,多有出息。小白和阿黄不但身高体壮,还让老头儿调教出一身好“本事”来,两人高的木棒障子,它们“嗖”地一下就蹿过去:遇上小野兽,常常是老汉刚刚喊出一个“咬”字,俩狗早箭一般地射出去,几乎同时将猎物咬倒!俩狗特别听老汉的话。他摸摸小白的脑门儿,说:“别看你个子大,你得管阿黄叫哥呢,遇事得让着点儿。”小白就闭上眼,拍打着那条硬尾巴,像是懂了,它从来不跟阿黄发生矛盾。老汉分食物,一般不往盆里倒,把食物拿在手,喊声“阿黄”,抛出去,阿黄就一蹿老高,在半空中把食物接住。喊小白,也是这样。张老汉心中很是高兴,说:“我这老光棍赶上老来得子了。其实它们比儿子强得多。”
张老汉当年是志愿军,参加过抗美援朝。战场上受了伤,不能娶妻生子,才落得孤身一人。对这样的功臣,国家民政部门本来有政策养他老的,然而,老汉从来不领国家一分钱。他说:“到我咬不动面条子那天再说吧。”黄垭岔沟里是国有林,他自愿担任义务护林员。有他领着俩“狗儿子”牢牢地守住,哪还有人敢来盗伐林木?
这年冬天的一个傍晚,张宝桂老汉正要吃晚饭,听到俩“狗儿子”狂吠乱吼,出门一看,是他外甥女的儿子大朋,披一身雪花,提一大包酒肉,探望舅姥爷来了。张老汉只有大朋他妈一个外甥女,从几个月把大朋扛在肩上扛大的,见孩子有这份孝心,能不高兴吗?赶紧把他让进小马架屋里。
“日子多了见不到舅姥爷,真怪想的。”大朋把酒肉摆满老汉的小炕桌,爷俩对饮起来,张老汉是个见了酒忘记爹妈的主儿,才不在乎这个。可是,当大朋掏出一包粗肉,扔给俩狗吃,小白和阿黄却闻也不闻。
“吃咱们的,白瞎你一片心思啦。”老汉笑笑,“这俩狗,除了我谁给的东西也不吃,怕下毒。”
“嗯?”大朋身子微微欠了欠,脸色就有些不自然,“难道连我还能给您的保镖下毒?”
“不中。公安局长也不中。人心隔肚皮,防着点儿不吃亏。往后,大朋你也记住舅姥爷一句话,交朋友一定得当心哪。”张老汉语重心长地说。
大朋觉得那狗不吃他的食物是丢了他的面子:“舅姥爷都信任我,狗反而戒备上了?如果我这酒菜里有毒,那后果岂不更严重?”
张老汉“吱”的一口酒:“错了。我这么大岁数,不怕死。关键是这对狗,有它们在,遇上偷木头的团伙,实在斗不过还会去报信儿呢。”
张老汉贪杯不假,可也好酒量,一瓶酒见了底,啥事没有。这时,院子里俩“狗儿子”又报警了。老汉猛地站起身,抓过猎枪:“有情况,这么晚了,没好客人!”
张宝桂老汉持枪出门,雪亮的手电光一照,门前雪地上站着五六个人,赶着三架装满木头的马爬犁。明摆着的:他们是从别处绕过,砍回木头,却绕不开这唯一的通道,堵在这儿了。为首的原来是镇上李镇长,见了张老汉,亲切地拍拍他的肩:“老爷子辛苦了。镇里急需点木材,怕你老人家不知内情,引起误会,我这才亲自来了。”说着,掏出一张当地林业站开具的采伐证,递过来。
张老汉朝那爬犁上的木头一照,不由倒吸一口冷气,手里的电棒差点儿掉到地上:爬犁上不是寻常木材,它是黄垭岔沟的特产--美人松。这珍贵的木材据说除了黄垭岔沟外,全世界只发现在中国有两个地方仅生长那么几十棵,是举世罕见的稀有植物。黄垭岔沟发现美人松是不久前的事,引起许多世界植物学家的高度重视,其价值不可估量!而今天镇长亲自来砍伐这国宝,绝对不正常。张老汉疼得直吸牙花子,猎枪一横:“不行,这是国有林,当地林业部门无权批伐。我必须上报林业公安局,问明情况。”
“张大爷,你不能耽误国家的正事啊,这是市委领导亲自批准的。
“国务院也不中!”张宝桂老汉往后一靠,端平了猎枪,“国务院怎么能做出这样的决定,让你镇长亲自深夜来砍伐国家级的木材?”老汉不依不饶,“放下。事情总会弄明白,我可不赚你们的工资,你们使唤不了我。”
“老东西!”大朋见老汉不肯通融,一个箭步蹿过去,从怀中掏出手枪,抵在老汉太阳穴上,回头喊:“李镇长,快掀起拦路杆走人,错过机会,麻烦就大了。”又恶狠狠地冲张老汉吼道:“把你那烧火棍扔了,不然,要你的老命!”
说时迟,那时快,大朋话音未落,就见平地旋起一团雪雾,没等他反应过来,小白早已落到他跟前,脑壳把他持枪的手往上一撞,大朋的子弹射向天空,与此同时,他的右胳膊被小白齐刷刷咬断,疼得他杀猪一样惨叫!
冬夜里鸣枪,格外响亮,这无疑是代老张头儿报警。李镇长骂了声“笨蛋”,也掏出枪来,其余五六个显然是李镇长找来的打手,个个都把枪亮了出来:“老东西,怪不得我们,这事不能留下活口。”砰的一枪,把张老汉的手臂打折,猎枪一歪,枪头戳向了雪地……
阿黄小白见主人受伤,咆哮着凌空跃起,同时扑倒了两个打手!
“留活口!”张老汉忍痛喊了声,一双“狗儿子”把张向对方脖子的利牙转向肩胛骨,雪夜里惨叫发出,俩歹徒成了废人。
那个李镇长当过兵,枪法极准,他没想到事情闹到这步僵局,慌忙中他举起枪,击中阿黄的后腰……可是晚了,他刚刚射出几发子弹,小白如同一团烟雾,打着卷儿在空中旋过来,它闪电般地又咬倒了两名歹徒,躲开了李镇长的多次射击,扑上来一口咬碎了他的肩胛骨,疼得他大喊救命。受伤的歹徒们围上来,左手使枪,到底击中了小白,有颗子弹从它眼眶子穿过,凶猛的小白四蹄分开,死了,居然还那么硬撑着站在那里不肯倒下。
歹徒们魂都吓飞了,他们纷纷向前抢救主子,而小白的牙齿紧紧地咬住,锯子锯,斧子撬,就是不松开,想连同它一同抬上爬犁先逃走再说,怎奈小白的四爪硬撑成一个支架,受伤的歹徒无法将这一人一狼的接连体抬动。他们只好用匕首割小白的头,好不容易把头割掉了,那一排排利齿却深深地咬进罪犯的骨头里拿不下来……
森林警察听到枪声,已经赶到现场,罪犯全部落入法网。
经审讯得知,那个李镇长贪污了巨款,正愁东窗事发无法遮盖,某外商找到他,要出巨资买黄垭岔沟的美人松,然后可以帮他偷渡出境。这小子为保自身,铤而走险。他也料到张老汉不会轻易放行,就做了杀人灭口的准备。大朋想借喂狗之机把狗毒死,没达到目的,到底栽在了一狼一狗的利瓜下。
张老汉伤得不轻,阿黄被打出了肠子,可却从鬼门关挣扎了回来。唯独小白,这只老汉从大山里救回来的狼崽子,却永远不能围着老主人蹦跳撒欢儿了。张老汉为它又大病一场。他说:“大朋这畜生,在我肩膀上长大,为几个钱就可以夺我的老命。人有时不如狼。”老汉在他的关卡边埋葬了小白,并竖起一块墓碑,上刻“好狗小白”四字。老汉说,它不是狼。等老汉百年后,还要跟他这一双狗儿子做伴呢。